中託網

鵪鶉的窩

時間: 2002-11-19

想念埃及

兩年了,除了有人問起,我並沒有怎麼想起過那片法老大地。只是,偶然,在深夜,當我的目光落在牆上的紙莎草畫上時,陽光會突然灑滿臥室,那是最初就讓我暈眩的埃及陽光。於是,對埃及的思念,如正午尼羅河上的睡蓮,慢慢張開白色花瓣......。

想念開羅(CAIRO)。齋月裡的開羅,夜無眠,在清真寺裡看旋舞(SUFI DANCING),越過表情沉醉的舞者,不經意間,眼神與一個白袍伴奏者想遇,他眼裡的笑意讓我也沉醉。兩個星期後,坐在清真寺旁的廣場邊,喝著加了薄荷的阿拉伯甜茶,我居然對一個陌生人傾訴了深藏心底的悲歡,直到黎明。想起那夜,總想起滿眼晃動的白袍,我猜是因為開羅催眠了我。

想念埃及博物館(EGYPT MUSEUM)。圖坦哈蒙二世(TUTANKHAMUN II)的珍寶裡有四張床,其中一張,床腳是木雕的獵豹,飾滿寶石,表情莊嚴。那雙用黑隧石做成的眼角邊還有道細細的淚痕,讓我想起多年前,家裡那隻老是喜歡坐在窗臺上的大貓。三千四百年前,是怎樣的一雙手雕出這不朽?而這只不過是博物館十萬件藏品中的一件。我曾對自己說至少要花整整兩天時間在館裡走馬觀花,但終於只呆了一天,也好,留一個再回埃及的理由,可是,真的需要理由嗎?

想念吉薩金字塔(GIZA PYRAMID)。坐在路邊的石頭上,我倒出鞋裡的沙礫,然後和同伴們一起分享著剛買的無花果。眼前正是吉薩小鎮的十字路口,駱馱,山羊,毛驢,人還有汽車糾纏在一起,空氣中充滿了羊叫驢鳴,人的叫喊和馬達的轟鳴,嘈雜混亂如同歷史。夕陽下,金字塔,俯瞰著小鎮,俯瞰著開羅,俯瞰著尼羅河谷,在數千年的歲月裡,這混亂的一天不過是沙漠裡的一粒細沙,可有誰知道獅身人面像茫然的眼裡為什麼會有一絲憂鬱?

想念盧克索(LUXOR)。西岸,走進一座未開放的墓室,考古學家們正忙碌著拍攝前墓室的壁畫。壁畫後面的墓室裡,墓主人正安眠於巨大的石棺內,還沒有人知道她是誰,唯一確認的只是她可能是某個王朝的皇后。在這個名為皇后的山谷裡,地面到處可見一米見方的洞口,覆蓋著鐵柵和玻璃,如城市裡的窖井,每個洞口都代表著一個古墓,墓主人可能是皇后,公主或王子。東岸,狹窄的街道上奔馳著載客的馬車,黑色皮製的車箱與河上帆船(FELLUCA)白色的風帆相映成趣,拉車的駿馬是栗色的,油光水滑的屁股上,是主人用剃刀精心修出的紋飾。盧克索,法老時代的底比斯(THEBES),世界上有那個地方象你一樣,生命和死亡如此的和諧,如此的相望。

想念阿布辛貝(ABU SIMBEL)。那天沿著納塞爾湖前行,剛拐過彎來,就見一群荷槍實彈的人上山下湖很是忙碌,一官員模樣的人不停地向遊客解釋“別緊張,只是防暴演習”。正興高采烈地望著湖面上的登陸艇,忽然覺得有芒刺在背,轉過身來,石凳下趴著一個警察,槍口正對著湖面,而我正在他和湖之間,“別開槍,我投降!”我作勢舉起雙手,所有人都笑了,我沒笑,因為就在那一瞬間,我看見了阿布辛貝神廟。廟前,拉美西斯大帝(RAMESIS II)的目光,越過三千多年的歲月,如子彈一擊般中我的心房,我真的投降了。

想念尼羅河(NILE)。午夜夢迴,船已泊岸邊,撩開幃幔,明月正當空,撒下一河碎銀,映襯著對岸神廟和棗椰樹的黑色剪影。船上同伴的呼吸和蘆葦叢中小鳥的囈語,讓我想起數小時前的努比亞鼓聲和月光下的舞蹈。十二月的夜,涼如尼羅河水,於是我裹緊毯子又沉沉睡去,在船的輕輕搖動中,在魚跳出水面的潑溂聲中。

想念紅海(RED SEA)。海水如水晶般透明,數量龐大的小魚,條條有著鮮明的大眼睛,聚集起來時,迴旋盤繞,如巨大旋渦直升海面。潛水教練拉著我的手,飄然遊過魚群,前方礁石上鮮紅的海扇(SEA FAN)正隨波搖擺不定。從來沒有這麼身心自由過,就象一雙鳥兒,我們在海里飛翔。

想念西奈半島(SINAI)。沙姆沙伊赫(SHARM EL SHEIKH)的長途汽車站裡,當人們告訴我因為洪水沖垮道路,去埃以邊境的車可能取消時,我就象聽見了最好笑的笑話那樣開懷。在這個世界上最荒涼的角落裡,雨水比油珍貴。洪水,只怕是挪亞時代的記憶。兩小時後,我知道那是真的,五彩的礫石山竟如混凝土般不透水。車過塌方之處,上來兩個貝督因(BEDOUIN)人,餘下的時間裡,我不得不掙扎於他們所帶的大餅(PITA)的香氣之中。當年,摩西帶領以色列人穿過這片曠野時,也受過同樣的誘惑,不是貝督因人的大餅,是埃及的肉鍋。

兩個月前,開羅分公司打來電話,是關於在中國執行的一個項目的情況。線路回聲很重,聽著自己幾秒前的聲音,如同看著古墓裡千年的壁畫,一樣的恍惚,一樣的不可觸摸。突然慾望氾濫如尼羅河水,極力才阻止住已到唇邊的問候“金字塔還好嘛?”放下電話好久,我才意識道,原來,夢裡魂裡,我是如此的,想念埃及。

2002年11月19日

謝謝